提起单干户,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可能一脸茫然。而熟悉那段“大包干”历史的人会说,这是摆脱了集体所有制吃“大锅饭”后分田到户的农户。若到东阳市东阳江镇的山区,那里的人会告诉你:“这是单独住在山上、离群索居的人家,又叫‘山厂户’。”
在东阳市东阳江镇的八达、东门山区,原先有过20多个单干户“驻点”,主要分布在清水塘、杨梅山、平头山、西古等山头。他们或于解放前为了躲避兵荒马乱而逃入深山,或因家庭贫困而在深山为人看守坟墓和山林,或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无法依靠农村的“大锅饭”来填饱肚子,于是携儿带女到山上垦荒,并从此安住在那里。他们“隐居”深山,与天斗,与野兽斗,与盗贼斗,保全了自己。
上世纪80年代,随着山下各村经济生活水平提高,单干户们在政府的感召下,在亲友的帮助下,陆续搬迁下山,融入了群体生活。但是,也有一些单干户至今仍留守在山上。春节前,记者来到了一些单干户的家中采访。山上40年,天天瞅着山下老家
65岁的卢小牛原居住在离樟溪村2.5公里外的高山上,如今拥有11间房子,其中两间还是红砖楼房。“这么多房子,要在以前差不多是财主了”。而更让他高兴的是,这么多房子只花去了万余元的积蓄。
“做梦都没有想到,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到山下过日子!”卢小牛见到我们首先发出的是这样的感慨。卢小牛是19岁那年离开樟溪老家上山的。那年头,适逢建造横锦水库,卢小牛一家被定为移民户,他们一无经济实力、二无亲友可投,再加上当时家中人口众多,无奈之下,他的父亲想到了住在清水塘守山的阿爹,于是就搬到了山上来住。
清水塘是村边的一座山,海拔600多米。卢小牛他们上山后又开垦出一片田地,建起了3间泥墙房。被定为移民户的当年,卢小牛就在父母的撮合下娶了妻子。
整个樟溪村,只有卢小牛一家9口搬到了山上,并基本解决了温饱。但是山上的日子非常艰苦,每遇播种季节都得到山下购买农资和生活用品。每下山一趟,都得挑上重重的一担柴,步行5公里路到集市上卖掉后,再买回所需的物品。
在山上最怕的就是得了急病,那时真是“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”。虽然山上有不少草药,但没有人真正懂药性,用起来挺麻烦的。那一年,卢小牛的大儿子发高烧,起初家人不以为意,找了点土草药给他吃下,以为就可解决问题了。谁知,这一次病情未减反而加重。还好当时驻队的“四清”工作组干部刚好到他家入户调查。那位干部发现小孩子高烧病危,问明情况后,就指点他们把孩子送到湖溪工作组的医疗室。经诊治,孩子得的是脑膜炎,幸亏抢救及时,没有留下后遗症。
在清水塘独居的那些年里,卢小牛夫妇先后生育了4个儿子,第二胎还是双胞胎。由于没有接生婆,每次都是卢小牛自己忙前忙后。10多年前,孩子们长大了,除了大儿子留在身边,其他3个分别入赘到了南马、湖溪和横店。
6年前,附近一些山头的单干户们纷纷随子女搬离到山外平原地区,偌大的山头此时只剩下他们一家3口,经常会有一种凄凉感袭来。也就是在这一年,原东门乡政府工作人员来到山上,劝他们下山,并说按政策可以给予补助。卢小牛说,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回到老家。因为在山上40年,他每天都在看着山下的老家。说来也巧,1999年由于横锦水库扩容,那两年樟溪有130多人移居别处,按规定,洪水线以上的房屋可以转让住人。在儿子、媳妇的帮助下,卢小牛在村里买下11间房子,儿子们还给他添置了电视机、手机,安装了有线电视。
“住在山下,日子过得蛮舒心的!”卢小牛高兴地说:“下山后村里分了两亩多田地,还向别人讨种了7亩多田地。每年可收玉米500公斤,大豆350公斤,稻谷1100多公斤,这比在山上时多得多了。”在山上卢小牛种的也是两亩田和一些山地,但野猪、松鼠经常糟蹋粮食,每到收获季节,他们就得白天劳作,晚上看守,劳累还歉收。
我们去采访的时候,卢小牛的大儿子正忙着宰杀年猪。“今年养了4头猪。3头出栏卖掉了,剩下一头留着自家吃。”说起新年的希望,卢小牛说,但愿至今单身的大儿子能找到媳妇,他觉得这样生活就没什么欠缺了。
平头山顶留守户
离开樟溪村,沿着一路茅草遮盖的山路攀行了3公里路。来到山顶,眼前是一片平展的山地,这就是平头山顶了。
山顶的地大部分荒着,不少房子已经倒塌。顺着一阵鸡鸣声,我们找到了一户“尚有生气”的人家。说是尚有生气,是因为房门开着,里面井井有条的布置显示这里应该有人居住。正在寻思该上哪找人,一位大妈走了过来。一问,她叫黄宝仙,正是我们要找的主人。
黄宝仙说,平头山上原先有10户人家共36人,现在除了她家,其余的都搬走了。平头山上的人家只有张、吕两个姓。据说祖宗是为大户人家看守坟墓和山林的。山上的生活与世无争,又能解决温饱,逐渐地也就繁衍出一个小小的村庄。问起黄宝仙为什么会从山下嫁到这里,她说:“还不是为了能吃饭。”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,她的娘家在库区横眉岭的东山村,自然条件比这里要好得多,但41年前山下闹饥荒时,日子也不好过的。
山上自给自足的生活让黄宝仙学会了随遇而安:两个儿子一个当兵退伍后安排在诸暨工作,现在城里买了房子;小儿子在外打工,小媳妇在八达村陪读。家里养了一头牛,丈夫吕天和很多时候都在山上放牛、砍毛竹。山岙里有18亩地可种,但是由于人手不够,只能种3亩半,其余的只能荒着了。家里的收入主要是靠养蚕,家门口就是桑林,此外就是卖毛竹。
“现在的日子越来越不方便了。”黄宝仙说,1981年山上通电后,村里办了个加工厂,但现在已经废弃,每次加工粮食都要挑着走很多的路到八达村。至今,平头山上没有通有线电视和广播,3年前他们买过一个卫星接收器,没想到被前年的一场大雪压坏了。现在和外界的联系只剩下了一部电话机。
黄宝仙说,她不是没想过下山。山上这几年野猪什么的闹得很厉害,收成大不如前。但如果住到大儿子那里,等于给他们增加了负担,再说在城里也没事情干,而小儿子经济条件一般。搬出去的那几户是前些年手里有余钱,趁着山下房子便宜就买了旧房。现在她想要搬下山去,可山下的村子无法安排屋基不说,连口粮地都没有。想来想去,老两口还是在山上过日子算了。
临走,看到窗上的春联:花满春风香袭人,鸟鸣天曙语催晓。黄宝仙说,这还是春节前政府组织“三下乡”活动时送来的。
西古,一位女性的奋斗史
“游过天下不及牛背岩下,到过西湖不及东古西古。”位于八达村东部、牛背峰西侧的西古小山村就坐落在这风景秀丽、海拔840多米的牛背岩下。吕立宏一家三口和他的堂弟吕章兴就住在这里,他们至今还是单干户。
西古,距离八达村2.5公里,从八达村东部的罗峰山脚沿着崎岖山道直上,40多分钟就能到达。我们采访了已经居住在八达村的吕立宏的妻子何芳姣。她说:“48年前,因受3年自然灾害,家境贫困,加上经不住‘大集体’捆绑,吕立宏的爷爷带着银良、银茂、银富3个儿子,离开八达来到了已经荒芜的西古,过上了自耕自养的田园生活。”谁知好景不长,3年后的一个深秋,在烘烤玉米时,烤笼引发大火烧毁了刚刚复苏的家。吕银富就趁此另找山头安了家,但没住几个月,寂寞单调的生活使他难以忍受,又回到了八达老家。另外两个兄弟扒开焦炭,仍然在一片废墟中重新建起了家园,并扎根在了深山。
何芳姣53岁,她是这个山寨中的顶梁柱。9岁时因家庭不幸,从当时的灯塔公社(现在的湖溪镇)山后自然村来到西古,做了吕银茂的养女,长大后为了报恩,就做了他大儿媳。她有3个儿子1个女儿,看上去满头银发、一脸皱纹,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。
何芳姣在深山辛劳了一辈子。她为了改变枯燥的生活,1978年投资500多元,从八达引线,跨越山岗安装起了广播,把党和政府的声音引到山上;她为了改变“磨面”之苦,1988年投资1400多元买来柴油机、磨面机、脱米机,办起了粮食加工厂。她为了改变儿子的命运,让3个儿子能走出大山,更是费尽心机,历尽艰难:儿子、女儿到了读书年龄就寄宿到老师、亲戚那里。1992年,把17岁的小儿子吕金平送给八达村的一位孤寡老人做养子,花5万多元钱为他们建起了新家;2000年,借款9万多元,为二儿子吕跃平在八达村买了房子安了家;2004年,又帮助大儿子吕伟平在八达村拆除旧房造起了新楼。八达村党支部、村委会也十分支持何芳姣一家走出大山,1993年制定专门政策,在调整土地时特意安排4个人口指标让住在深山的何芳姣家的4个子女归宿八达。
如今,何芳姣的4个子女都走出了大山。儿子都娶了媳妇,还向八达村承包了70多亩茶园,每个儿子的家里都买上了炒茶机,成了东阳江镇的茶叶生产、加工专业大户。但是受环境的影响,吕立宏46岁的亲弟至今还未成亲,其堂弟吕章兴也因为贫穷,至今未能下山。他们靠采山货、砍柴度日。
奋斗可以改变人的命运,勤劳也可以使土地生金。西古,养育了何芳姣的一家人,何芳姣想方设法在这块土地上注入新的生机。她说:“近几年来,由于封山育林,兽害越来越严重,已经没法种粮食了。我们从2001年开始有计划地改种桑叶和茶叶,去年又播种了100多公斤茶籽,现在有桑园4亩多,一年两季可养蚕6张,茶叶30多亩,有收成的有20来亩,仅春茶就可收入5000多元。”
金华日报记者 张海滨 通讯员 吴旭华 江 晨